他将笔抛掷在桌上,弄得墨星飞溅,一颗墨星恰落在近在案桌边,那幅玛丽剪影的鼻尖上,这使他很懊悔。虽然迅速地拭却了,但终是留得一点污污的痕。
——纪念着吧,玛丽!对不起。
五
君绮,自己也不觉暗笑起来,于是一个坚强的记忆,浮现在他的脑际,这是悲壮的,值得回忆的一点记忆。
是一九三〇年,在陪都军校的一段事——那军校,仅是为人类中某个暴者,制造牙爪的炼狱;也可以说是喂养着一些挨杀,或者去屠杀同类的小动物。君绮为一种好奇心——也可说是半被迫——居然也成为小动物中之一员,并且受着小动物的训练要快期满了。
一天的下午,那时正是端阳节前后的几多日子他记不清楚,但那时天气是夏季,是不会错的。
大喟由禁闭室被释出来了。算来前次月曜日押入,到当天的月曜日释出,正是三个周间。
记得那时他被释出之后,接着逐他即刻离校的命令便颁布下来。学友们十之九中却为他惋惜着命运,说着什么“功亏一篑”等类的风凉话。君绮却暗地为大喟庆幸着,他知道在军队犯了“反抗”再加上“暴行胁迫”罪,军前无疑地是被处极刑。即在军中也要被处二等有期徒刑呢!于今大喟仅是锢了三来复的禁闭室,一纸淡淡的开除令,便走开了。这使君绮就如大喟获得一种什么幸运般那样为他欢喜!他想着最好他是即刻离校,否则怕那无耻的队长,又该到总队长那里去啜泣。他知道军队不是讲信义的本身。说不定……再有危险临到大喟的肩上。但同时有一种小的矛盾使他有些不安。内心他是为大喟欢喜,而又悲伤他那英勇得可怜!他想大喟似不应该在这样圈子里,有着这样的牺牲。他不应该仅仅为全队学友受了骂辱,几个学友挨了那队长几下漂亮的耳光,他就愤怒。其实并未及到大喟的颊上。他就不顾一切地用十字镐——那时正在野外演习期中,他们是掘炮兵掩体归来,不幸地便与那步兵队长——一个骄傲的孩子,激起了冲突——来啄那队长的脑壳,幸喜被眼快手快的学友们遮开,那队长的小脑壳才得完整地还在项上,惨白了脸颊,跨上马背上跑去。那时全惊得呆了,全出神地看着马蹄一起一起地翻着垄陌上尘烟,在那烟中狼狈跑去的小队长。